衔枝远

有点想回来写点什么

猫与我(1~2)

迟迟520快乐♥

复习加油。


1

夜晚,华灯初上。

岑季刚下班,路过繁华的夜市区。灯光闪烁不定,色彩斑斓,热气从大排档里钻出,和卖服装的铁架摊子相得益彰,吆喝声此起彼伏。他偏过头静静看着,入目只是一片白茫茫的灯光,耳内仿佛有一层薄膜叫他同震天响的喇叭声隔绝。

有时候色彩太过纷杂,反而混做一个色;声音太多太大太乱,便也和静音没什么两样。

他缓慢地移动。突然,在这无声中,响起了一丝极细腻的猫叫。

那声音太稚嫩,与周围格格不入,反倒叫人能仔仔细细听个清楚。

岑季把目光投向声音源头,视觉还未到位,就感觉到裤腿被轻轻扒住了——趴在他腿上的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女孩,粉嘟嘟的脸颊,穿着白色的小背心和淡绿色的小裤衩,两只眼水润润的,此刻正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岑季不曾想自己听到了猫叫,看到的却是个小女孩。他并不喜欢孩子,但这不妨碍他在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蹲下,把声音放得极轻:“小妹妹,怎么了?”

小女孩见他停下脚步,脸上紧张的神色缓和下来,把手松了松,身子往旁边让。

岑季这才看到那声猫叫的主人。

是一只小奶猫,通体洁白,只有左耳朵尖和尾巴尖上带着两抹极亮的橙色。此刻他蹲在掉了漆的紧急灭火器旁,自顾自舔着爪子,并不管顾这边。

“怎么了?”

猫倒是可爱,只是叫我总不能是只为了看只猫吧。岑季好笑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儿,觉得她实在大胆,见都没见过一个面的陌生人,就敢往人家腿上扒。

那小女孩一手拽皱了裤子,一手食指直指那小奶猫,咿咿呀呀的,看上去很急,但就是不说话。

说不出来话?哑巴?还是太急了说不出话?

岑季仍蹲着,耐心地把声音放得更缓些:“没事,别急,慢慢说。”

小女孩仍是急,半天才吐出来几个断断续续的字:“养——养——猫猫——”

岑季挑了眉。

养?

“你要我养那小猫?”

小女孩的神色骤然喜悦起来,啄米似的点头。

岑季冲她笑了笑,心想,这可难办了,自己一个单身汉,照顾自己还成,养只猫?

他想他从小到大养动物,几乎就没有养活超过一周的,唯一的例外就是初中时候带回来的那只小狗——还不算他自己养的,基本上由他爸妈带大。

再者……养动物实在是伤心。不是说费力,只是……叫人心疼。

一只小动物,带回家来,又没办法每天在家陪他。小动物跟小孩子不一样,一个小孩子在家,即使没有人陪,也能看电视看书打游戏,做各种消遣之事;可小动物独自在家却只有睡觉——至少从前岑寂家里养的狗就是这样,没人在家的时候,就卷成一团睡觉。晚上他们回家,小狗欢欣跃雀地迎接,他们就陪他玩一会儿,可玩也不见得能陪他多久,顶天了一个小时,一天中剩余的时间他也就在睡觉中度过。

一天,一个月,一年……于是他的一生,便在长时间的睡眠中结束了。

岑季长大之后才了解,小狗在他们回家时的欢欣跃雀,竟然意味着,他漫长的、闭着眼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点点光明。

于是他仍只是笑,不言语。

小姑娘嘴巴愚钝,脑子却仿佛伶俐得很,见他这副模样,晓得他是不想答应了。

她又开始急,又是酝酿了不短时间才开口,但这下子好歹能吐出点完整句子:“猫猫,可怜。”

“之前,这么大。”

小姑娘用小手摆了个很小的圈。

“猫猫,很乖。”

她说到这,又说不下去了,眼眶通红,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飞快地奔到一旁,把地上一个塑料袋拿起来,冲岑寂身前一送。

岑季把那个破破烂烂的塑料袋打开,看到里头装着一大包小鱼干、一个不锈钢小盆还有一个打着孔的大纸盒。

他差不多能猜到这姑娘的意思了:这姑娘原本捡着这只猫,看他可怜,养着他。现在估计因为什么原因不能养了,就想找个人继续养他。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那边的猫。

只见他又换了个姿势,悠哉悠哉地洗脸,对他们这边发生的一切仍然毫不在意。

再看看眼泪就快要溢出眼眶的女孩。她下巴都要戳到前胸去了,整个脑袋耷拉着,只有眼睛还直直看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地掉。

唉——

岑季长叹一口气。

听说猫咪性格比较冷淡,对主人的依靠也许没有狗狗那么厉害。

要不,先带回去养着吧。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再从包里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好了,哥哥把小猫带回去养,养得好好的,别哭了。”

小女孩转瞬间破涕为笑,眼泪仍依着生理惯性流,嘴角却咧出个大大的笑容。

他舒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好了,回家吧。你家在哪?要不要哥哥送你?”

小女孩摇了摇头,指尖直指前方道:“近。”

岑季看着四周灯火通明,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朝她挥了挥手道:“那你赶紧回家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却没马上走,她飞快地把纸盒从塑料袋里拉出来,放到小猫前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猫抱进去。

猫丝毫不挣扎,懒洋洋地随她折腾,在纸盒盖上之前,岑寂看到那猫冲他这边瞥了一眼,灰黑色的眼睛已经眯得快看不到了。

岑季一怔——他居然在那猫的一眼里看出了嫌弃和蔑视之意。旋即他摇了摇头,心中好笑:这还没当猫奴呢,看猫就带上了看主子的眼神,怎么瞧着怎么没出息。

小姑娘平静地笑了一下,眼角还带着点泪花,简直像是个托孤的母亲。这一笑之后,她挥了挥手,转身跑走,消失在灯的海洋里。

岑季后来想这一天,想到这个女孩,觉得她简直像个精灵,为他带来了神秘的魔盒,马上又消失不见。

-

到家正好七点半。

岑季家里三室一厅,白色漆涂的墙,米色家具,宽敞明亮。他一个人住,本身又是喜欢干净的人,屋子里被打理得整洁干净极了。

他毕业四年就买了这套房子,去年刚刚还完房贷。B市的房价不便宜,可是岑寂做事认真卖力,又是从娘娘级的名校出身,工资高;社交圈又小,平时除了必要应酬没什么活动,因而在行头门面上花的钱也少;再加上他没什么特殊爱好,不像他有的朋友一样四处游玩,又省下一笔钱……七七八八地省下来三年,也够他付这套房子的首付了。

岑季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靠近墙面的地上,盒子脏兮兮的,和宽敞明亮的房间很不一致。

他把盒子慢慢掀开,露出猫白色的毛发。

猫的屁股朝着他,脊背弯出一条柔和的弧度,正安心地睡觉,强光照射之下他抬起头,眯了眯眼,环顾四周,仍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岑季蹲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有小猫来到陌生环境是这个样子的吗?他以前在x站上看小猫,人家都是探头探脑地走出来,再颤颤巍巍地迈开小腿。

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总觉得这猫的身体里寄了个老爷爷的灵魂。

看了一会儿,猫仍然没有挪窝的意思,岑寂便自个站起来,去洗手。

冰凉的水冲刷着泡沫,在手上缓缓流动,岑寂看着看着,想到了小猫的卫生问题。

猫应当是不喜欢洗澡的吧?

可他从外边回来,身上肯定脏,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一直脏下去。

岑季决定去搜索给猫洗澡的攻略,顺带着问问本市有什么地方可以给猫打疫苗。

-

岑季出卫生间的时候,猫已经离开了盒子。

他晃着自己纤长的身体,在屋子里缓缓踱步,好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

岑季看着他一副优雅傲慢的做派,心中好笑:这可一点儿也不像是流浪猫。

实际上,他也的确不像流浪猫——皮毛光洁如新,身上也不带一点儿摸爬滚打的痕迹,寻常野猫打架带上的伤疤更是没有。一般流浪猫可不是这个样子。

岑季把那碗拿出来,放在墙边,把小鱼干抽了两条出来放进去。

猫走过他身边,扫视了一眼,把头瞥过来瞧他。

那双黑色的眼睛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有些透明,近乎灰色,又比灰色剔透。

岑季安静地与他对视。

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只猫仿佛有灵,需要他把对方当成同类对待。

猫没有转头,就那样看着他,良久,终于把头抹开,从他的身旁悠悠然步过,自作主张地朝主人的房间去,留下小碗里两只鱼干显得尤为惨淡。

岑季看着小鱼干,觉得这猫的脾气当真不怎么好,怕是被小姑娘宠坏了。

不过也好,他想,不缠人。

他退后几步,大步追上了快要迈进房门的猫,然后把门啪地关上。

猫抬起头看他。猫脸没有感情,可岑季却从他的动作中看出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和疑问。

“哥,我可不能让你进去。”岑季冲他咧嘴一笑,“你这身上脏得很,要是进我房间占着我窝不挪了,我可不就遭殃了吗。”

猫听完,竟然像是真的听懂了一样地把头低回去,转了个身,尾巴在空中绕出一个漂亮的环,仿佛是对他的新主人翻了个白眼。

他继续嗒嗒嗒嗒地在这间不大的房子里迈步,岑季又看了他一会儿,把电脑拿出来处理工作。

伴随着嗒嗒嗒嗒的声音,他很快沉下心去。

猫并没有走很久,他很快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

岑季长得很好,他的面庞线条刚硬,眉锋锐利,本应该是一副充满攻击力的面孔,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脸好像是被蒙着淡淡雾气一样,温润而远人。

猫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走到一旁去,闻了闻小鱼干,叼出来吃掉了。

吃完小鱼干,他又打量起自己的新主人。

新主人没有注意他的目光,仍然沉浸在工作中,手指时不时在键盘上敲几下。

他又看了一会儿,良久,把身子往前一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就地趴下,蜷起来,睡着了。

2

岑季养猫养得相当顺利。

那小姑娘说得没错,猫的确是乖,给他洗澡他不挣扎,打针也一声不吭,用猫砂用得相当纯熟。只是他似乎对于外面的世界完全不感兴趣,每天呆在家里,不是嗒嗒嗒嗒到处跑就是窝着睡觉,连岑季给他买的玩具都不屑一顾,对别的猫咪具有相当吸引力的猫薄荷也无法吸引到他。

带他去打针的时候,护士小姐夸他长得标志。岑季看了一眼猫的脸,品了品,除了那灰色的玻璃眼,实在没看出什么出彩的地方,于是问护士小姐:猫也有标志不标志一说的吗?

护士小姐爱不释手地抱着猫,听他这话,半笑半讶道:当然有的!有的猫猫的五官太开,有的太挤,您看您这只——哇,咱们简直是猫中情猫!而且花色也好看——要是全白或者是杂毛都没有这样好看呢!

她说着这话时,用手轻轻揉着猫左耳上那一撮橙色。猫眯着眼睛,撇过头看了主人一眼。

岑季觉得他这一眼很有些得瑟的意思,对护士小姐说:你别夸他了,他是要飘的!

护士哈哈一笑,全然不在意,仍然捏着耳朵,道:主子不就是用来夸的嘛——哎,您这只小主子叫什么名字?都不见您喊他。

岑季心想他到了我家我只有喊哥的份儿,哪还记着名字?

但护士这话倒提醒他了,这几天都惦记着给猫取个名字。

他从前给自家小狗取名字相当随意,因为爸妈喜欢喊她臭丫头,于是他便给她取名作丫头。

可岑季却莫名觉得自己应该慎重对待猫的名字。

也许是因为猫太特别了吧,完全是独立个体,他要做什么,岑季是料不到的。



养猫对于岑季来说,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

占据他生活大半时间的,仍是家与单位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

日常工作相当枯燥,比在校学习时的作业更简单,不费脑,只是量大,时间限制更死板。

但他并非把青春时光统统献给工作的那类拼命三郎——工作之外的生活,他过得其实相当充实。

每天回家,他做完工作,洗完澡,就看书。

如果说他对于什么奢侈品有特别喜好的话,便是书了——他家里三室一厅,一个房间里五个书架,两个靠墙,三个在房间中间分开摆着,里面整齐摆放着各式书籍,还被主人细细地标上了索引标签。

岑季看书多种多样,书架上有中国地理杂志和花城二月刊,有物理,有逻辑类,有经济教材,还有各类小说散文——大可以用“杂”来形容。可是要是有人仔细观察他的书架,就会知道他脑内自有体系——那架上书籍分中西古今文理,每个时间段、不同地域、不同领域的文字,都被他分开放置。

无不显示主人家不仅爱看书,更是个会看书的人。

岑季走进书房,猫跟在他后面摇着腰肢进来。

书房的灯光苍白,那些书置身其间,好像一个个色彩斑斓的光点,自成世界。

岑季在一个书架前驻足,长眸一掠,准确地抓取了自己想要的书籍。

猫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在一个个书架之间踱步,又看了看岑季手中的书。

《边城》

浅蓝色的封皮,上头画着个墨色勾勒的翠翠。虽然名字是边城,却不只收录了边城这一篇小说——还收录了沈从文的其他小说、一些杂文。

岑季看着猫对着这书左看看右看看,干脆把书送到他眼前去,叫他看个清楚。

书来了,猫反倒不看,把头往一边偏,煞是嫌弃。

岑季也不恼,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拿着书进了卧室。

猫的脚步顿了一下,露出点人性化的犹豫,最终跟着进了卧室。

岑季见他进来,有几分惊讶——不知道是因为第一天他把猫拒之门外伤了猫的自尊还是他不喜欢呆在空调房内,猫从来没有跟岑季一起进过卧室。

但猫现在干干净净,想进卧室就进卧室呗。岑季不太在乎猫的打算,把短袖睡衣脱掉,换上长裤长袖。他的皮肤白皙,骨架适中,肌肉结实流畅,很美观。猫在一旁看着。

换完衣服,他拿着书,爬上床,钻进被窝,把空调调高几度。猫也轻巧地跳上床,在他旁边团起身子,趴下来,两只眼睛还睁着看他。

床头小灯的光暖洋洋地照射在被褥上,岑季看了一会儿,把书摊放在床单上,书脊朝上,缓缓闭上眼睛,靠在床头上。

过了一会儿,一滴水珠从眼睑间泌出,顺着脸颊蜿蜒成泪痕。

猫的瞳孔缩了一下。

随后那水珠出现得越来越快,几乎是不间断的了,可是水珠的主人依旧平静地躺着,面无表情。

猫静静看着。

那人看似平静,却没有呼吸,如若不是泪水不断流,简直让人怀疑这人是个死人。

他动了一下,轻轻起身,趴在了岑季的手边。

岑季瞬间睁开眼,泪水断流,呼吸开始,目光对向猫。

猫给他一个背影。

岑季脸上的神色几乎是迷茫了,手边毛绒绒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

猫弹动了一下,很快又不再动了。

岑季抚摸着,很快沉迷于这种触感。

他垂眸看了猫一会儿,把灯关了,整个人缩进被窝。

一片漆黑中,他把猫拦到怀里,把下巴搁在猫的脑袋上,安心地睡着了。

——

第二天岑季照常起床。

猫慵懒地团在被窝里,抬起半只眼。

岑季匆匆穿上衣服,余光扫过猫,心想他倒是清闲,这觉睡得毫无负担。

猫看着他离开。

然后重新跳回床上,还团在昨天那个地方。他朝主人睡出来的那一个塌塌的痕迹处看了很久,才重新低下头,蜷起身子,阖上眼。

——

傍晚,残霞从楼西面照射下来,洒落半楼金辉。

猫在阳光中睁开眼,看着空白却暖意融融的室内。

这不是一个很大的家,没有墙纸,没有壁画,只有透明的茶几上摆放着的一株鲜花。

素白色的鸢尾,三朵一瓶,花瓣光洁,显然是被主人从花坛里摘下来不久。

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慢爬起来,走到墙边——那里放着他今日份的口粮。

“咔嚓。”

门锁处窸窸簌簌地响起声音,猫嚼着半片鱼转过头去看,只见他的主人如平常一样走进来,一手放鞋一手提包。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

“喂——”

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岑季整个面庞都变了样子。

猫没见过主人这种表情——脸上那层淡淡的雾仿佛消失了,表现出繁华盛开的绚烂。

但那雾消失得太突然,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是被遮住——好像有一副精雕细琢的华美面具放在那里,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它的主人便条件反射地拉过它,罩在脸上。

“没问题,没问题。”

“当然,我会去的,哎,当然。”

“是,老同学,老同学嘛。”

“行,到时候见啊——”

猫看着自己的主人脸上挂着得体而不失热情的笑容,嘴里温声寒暄着,缓缓步到沙发前,坐下,然后他挂掉了电话。

他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话,脸上慢慢恢复到了素白样子,那层雾又笼罩上去。

他抹了一把脸,几缕碎发落在他耳畔,遮住他的眼眸。

猫跳上沙发,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岑季转过头,看到是猫,眼睛弯弯地眯了一下,伸过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夕阳的光照在他的头发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也许是合了日出而林霏开的道理,阳光照射下,猫觉得他脸上的雾一分一分缓缓地逝去,他嘴角轻勾,露出一分若有若无的笑容,驻足在脸上。

突然他像是调皮的小孩一样拿自己的鼻子去蹭猫的鼻子,猫躲不过,干脆任他的魔爪在自己身上猖狂。

他很开心地笑起来,笑声轻朗,在阳光里浮沉。

猫看着他笑。

他笑着笑着,把脸埋进了猫的身体里,没了声音。

良久,他又坐直回去,沉默。

“其实我不是很想去。”

猫看着他,头微微一歪。他慢慢抚摸着猫的毛,却没有看猫。

“我不是很想笑。”

“我去了,面对别人,控制不住就要笑。”

“可我笑完,马上又会后悔,觉得——挺假,而且累。”

“我又下不了这个决心去改掉这个毛病——有的人想笑还笑得生硬呢,我好不容易笑得好一点,再改多可惜。”

“笑好一点,总不会有错的是吧,笑了人就觉得你真诚,够热情。笑一下也不会少几根毛。“

猫仍然歪着头看他,他转头看猫,扑哧笑起来,把猫抱到自己大腿上。

“唉。你说我是不是太神经质了?”

猫歪了歪头,继续侧耳听着。半晌无声。

他把头转过去,看到他的主人已经倚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浅浅,偏着头,任夕阳打下柔和的阴影。

——

猫在晃。身体像是被放置在温柔的水上,随波逐流。

实际上他当然不是在水上,他在主人的猫包里。

箱包只有一个网兜可以往外看,猫看见外头花花绿绿的景色,紧接着,他看到一家咖啡店。

他不知道他的主人为什么要带他来这种寻常是不让猫进的地方。

突然,波浪平静了。

主人把包打开,猫不动,仍是缩着。但显然有人要奉行山不就我我就山的原则——他看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女性的脸。

“啊啊!岑季!你居然真的把他带出来了!”

女子浓妆艳抹,面庞精致,此刻笑得状若疯魔,双手胡乱蹂躏着猫的软肚子。

“我不把他带出来,也对不起你特意找这么家不给宠物下门禁的咖啡馆啊。”

岑季的声音泛上一层清浅的笑意,自在地靠在椅背上看女子和猫。

女子也哈哈笑,继续呼撸着猫毛。

主人显然没有把猫收回猫箱的打算,于是猫懒洋洋趴在女子脚上,一边无视着蹂躏,一边看着窗外阳光下飞舞的黄蝶。

女子翘着二郎腿同岑季拉起家常,开篇是句万用老话:“最近怎么样?”

岑季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手背托着脸颊:“就那样吧,你呢。”

这两句话实在万金油,无论熟人还是不熟的人,都可避免尴尬。然而这只是开始,接下去谈的内容才能反映出说话人的关系亲疏。

女子道:“还不错。”

岑季知道她性格率直,绝不肯像他人那样敷衍一句“也就那样”,故而她说还不错便一定是不错了。

这姑娘是他高中认识的,很有文采,有思想,还有点叛逆的劲头。

要说起这些特质,人家准以为这是个特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的姑娘,还带着股闲人毋近的文艺气息。

实际上这姑娘特务实,虽然心中有理想,但人家说了,我做做白日梦,闲时写点东西抒发一下我那点无可言说的幻想就好了,过日子嘛,还是要现实。我可是俗人一个,她说。

但她俗也俗得有水准:刚刚毕业,同样是娘娘级高校出身,岑季就直奔工资水准高的大offer去,这姑娘却毫无踌躇地进了央企,摸爬滚打数年,前两年出来,那简直跟镶钻了似的,走哪都是金馍馍。

他思绪一转,一时感慨,人与人之间的道路,当真不同:“文总最近在哪高就啦?”

文鳞霖红唇一启,笑得很有气场:“哪是高就,我又滚回央企啦!”

岑季一愕,但他是明白人,转而笑道:“你老上司舍不得你?”

文鳞霖脸上露出点唏嘘,摇摇头:“是有人留我了——可也不只这样——央企虽然工资不如外头那样高,但到底是大平台,我能力还没锻到真金呢,怎么出去拦瓷器活?而且……”

她慵懒地往后一仰,嘴角上扬:“这么多年了,就算再红再专,也处出点感情了。”

岑季理智上表示理解,情感上却始终不敢恭维:“也就是你,换我去,我没两三天就跑了。”

文鳞霖用指隔空了一下他:“你——我还不懂你?天上掉下来的星子,大草原的马驹!天生的芭蕾舞者!大书法家!大诗人!”

这话是高中时候别班女生给岑季写的情书上的比喻,文鳞霖常常用来调侃他,还常常自我发挥加上其他东西。他脸色微红,道:“行了!不厚道了啊!”

文鳞霖笑得花枝乱颤。片刻后,她安静下来,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觉得她的描述还真不错,你身上就是那种气质——既超脱出尘又浑俗和光。说吧大诗人,最近又在读什么书,给小女子推荐推荐?”

岑季心中多出几分兴致——他喜欢书,喜欢聊书,文鳞霖同样如此,这是他和文鳞霖会玩得到一起去的一大原因:“你肯定看过,都是民国的老书啦。”

文鳞霖露出几分讶然:“怎么想到又把民国的书搬出来看了?”

岑季笑:“民国真啊。”

文鳞霖一时愣住。她也是个懂书的,明白他的意思。

上下五千年,细细数来文化真正参差错落的,不过四个时代——春秋,唐,宋,民国。

春秋太久远,老古板甚多,今天实在难以体会到痒处;唐宋繁盛,且被各大学者解剖了个遍,早已耳熟能详。

唯有民国。

人说乱世出英雄,也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文必工。

战火烽飞的岁月里,枭雄英雄狗熊群聚一堂,文人也一样。文章里,少爷、太太、土匪、妓女、军阀、敌军……各路人马、各个表情,喜怒哀愁,都是人生。没人要求一个人一定要坚守马克思主义唯物论,没几个人去粉饰那无法粉饰的太平,没有翻开杂志都是乡村文学的现象。于是真实,真极了。

也许人在思想上还不够成熟,也许人对于社会制度还不够了解。可人的感情啊,真真 真极了。

翻开那一摞书,有多愁的笔墨,有凌列的横眉,有清淡的片语,有伶俐的讥嘲。

都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苦,活生生的岁月。

唯有民国。

岑季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总觉得,自己常常面对一面镜子,或是一面代码墙,假的感受,在他毫无防备时便从身边各处冒出来。

突然就觉得,卢梭说的感情比理性靠谱,有时候还挺有道理。

“我每次冲人笑完,就要擦脸,好像不抹一把那脸就不干净似的。可惜我需要面对的往往是这样的人。”

“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文鳞霖也替他唏嘘不已,道:“我——我知道你。你是不可能习惯这样的。我倒是觉得不习惯也挺好的,像你说的,真。”

说完这话,两人都不出声了。

一片寂静。猫看向岑季。

岑季正看着窗外,眼睛被午后的阳光晃得眯着,窗外,黄蝴蝶还在款款地飞。


@且问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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